□文/圖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張文艷(老照片除外)
【資料圖】
即墨路上的施工如火如荼,機器轟鳴,正在為一條曾經(jīng)成為傳奇的道路披上新裝。即墨路在青島,有著特殊的地位,當年的即墨路小商品市場,成為“小商品的王國”,享譽國內(nèi)外。查詢檔案,300多米的道路,留下了長長的商號名單,聚福樓、中華書局、三山誠,這些老字號,留下的不僅僅是商界風云,還有名人影蹤,更有平民百姓品嘗生活的滋味:酸甜苦辣咸,這一切都融入了老街的經(jīng)緯阡陌中,將歲月積淀得愈加醇厚芳香。本期,我們繼續(xù)老街往事,一起感受城市的變遷。
檔案記錄
商號林立,城市縮影
探訪即墨路時,天氣晴朗,氣溫適宜,讓這條路上建筑的色彩更加鮮明。站在芝罘路與即墨路交界處,改造正在緊張地進行著。
即墨路上有多處里院,4號三義里,15號洪園里等。三義里是一處磚混里院,紅磚圍砌,兩層樓,中國風格建筑,隔壁的青磚建筑也已初見新貌,厚重的歷史感撲面而來。對面,為即墨路15號建筑,建成于1914年前,紅瓦坡頂,石基底座,檔案中記載,建筑最早的業(yè)主是劉鳴卿。這位上海民族資本家在青島最著名的投資是1930年,與張立堂一起組成董事會,建成山東大戲院,也就是現(xiàn)在的中國影劇院,造就了青島電影放映史上的輝煌。他還與青島華商商務(wù)總會會長傅炳昭,于1922年開設(shè)了山左銀行。在他給政府的《申請領(lǐng)租珵口路官地建顏料工廠的呈》(1928年10月4日)中,記錄著他的籍貫是黃縣,住址在膠州路68號。劉鳴卿在青島的投資方向較多,涉及房產(chǎn)、金融、工廠,他還是青島商業(yè)公所的第一位董事,公所的所長是丁敬臣。所以,他的名字,是與當年的青島四大家族(劉子山、傅炳昭、丁敬臣、李漣溪)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。
走進即墨路與博山路交口的小里院,感受到了一種局促的親切。院落不大,沒了昔日的煙火氣,也不見了更早時候商號的蹤跡。工人進進出出,木板搭建的臨時通道發(fā)出吱呀的響聲。
即墨路是在大鮑島村原址內(nèi)建成的鮑島區(qū)商業(yè)街之一。大鮑島村是清代即墨縣仁化鄉(xiāng)一個村莊,這附近的滄口路、李村路、海泊路均是原即墨縣境內(nèi)地名。早期,在“紅瓦綠樹”的青島,這一帶仍有些黑瓦、黛墻的建筑?;蛟S是因為歷史悠久,所以這條路上的商號名單很長。
即墨路18號是中華食品行,這家以批發(fā)糖果、餅干、罐頭等雜貨為主的商號,還有一家分店,在云南路43號,經(jīng)理張祖焜是浙江寧波人,住在云南路的分店里,投資商以浙滬商人為主,其中一位股東穆彰華,和張祖焜是浙江同鄉(xiāng),在濰縣路32號,穆彰華與徐詠春合開了一家華德泰鐘表眼鏡百貨店。值得一提的是,1921年,華德泰百貨店美術(shù)部負責人郭錦卿在中山路上開辦了照相館,就是后來的天真照相館。
23號里院的商號較多,有水果土產(chǎn)店東泰和,經(jīng)理翟序臣,和幾名股東都來自掖縣;新隆棉布店,經(jīng)理馬岐山是煙臺牟平人,股東11人,都來自煙臺,是煙臺在青島投資的代表商鋪之一;同春泰水果業(yè)經(jīng)理黃相臣是蓬萊人,股東兩位天津人,分別是劉景山和劉裔亭。
而位于23號人和油坊的遭遇,是青島一大歷史事件的縮影,在檔案中,商號負責人于1935年8月28日“函稱因明華銀行倒閉股東受有損失,無意進行,即日起停止營業(yè)”。這里提到的明華銀行,就是1935年5月23日發(fā)生的震驚全國的明華商業(yè)儲蓄銀行倒閉案。1922年10月,明華銀行在青島河南路開設(shè)分行,由張絅伯兼任經(jīng)理。該行以高出同業(yè)一二厘的存款利率和贈送“紀念品”等方式為誘餌,吸引了大量儲戶,卻因資金鏈斷裂,加上金融風暴、擠兌風潮而倒閉,大量儲戶破產(chǎn),一個小小的油坊也遭到波及,令人唏噓。
名樓故事
買醉須登聚福樓
因為封閉整修的緣故,未能窺見即墨路的全貌。猶記得多年前,曾走過這條路,當時的商店琳瑯滿目,招牌各異,門口總是坐著幾人,沒有顧客時,他們自顧自閑聊著,并不時用余光瞟過路人。翻看歷史資料,對即墨路印象最深的,當屬曾名震島城的“三大樓”之一聚福樓。隨便問一個路人,他們都能說上一段故事,比如王垿,比如火災(zāi)。
名流觥籌于此樓
一份商人調(diào)查書,記錄著聚福樓的“身份”。
商號名稱:聚福樓;營業(yè)地點:即墨路12號;代表人:吳滋玉,山東省福山縣人;販賣貨物:飯館;往來家(買賣兩方面):雞鴨、鮮魚、豬肉、青菜、酒;資本:三千元;一年賣貨總數(shù):年三萬七千余元;存貨:現(xiàn)買現(xiàn)賣;勞務(wù)關(guān)系:手藝;使用人數(shù):34名;薪工:110元;工作時間:自早七點至晚十點整。
當年的青島,中餐業(yè)分為三等餐館:一等、二等和大眾。聚福樓屬于一等餐館。高學曾是“順興樓”的名廚,來自烹飪之鄉(xiāng)福山。他在“順興樓”常常接待清末寓居青島的達官貴人,與議政大臣劉廷琛以及法部右侍郎、書法家王垿交情甚好。王垿認為高學曾為人忠厚、老實,還炒得一手好菜,提議他自立門戶。于是,高學曾與福山老鄉(xiāng)吳滋玉租用王垿在即墨路12號的樓房,開辦了“聚福樓”,寓意為“聚大福大貴于此樓”,主要經(jīng)營膠東魯菜。王垿不僅為“聚福樓”題匾額,還為各個房間寫了對聯(lián),大力支持高學曾。聚福樓聘請的經(jīng)理是楊清寰,也是福山人,并從老家請來名廚,菜肴選料講究,廚師刀工精湛,以烹制魚翅、海參、燕窩等見長,還有紅燒加吉魚、椒油菠菜、奶湯菜花、西施舌等膠東口味菜肴,極為誘人。
西施舌是梁實秋的最愛,他在《憶青島》一文中寫道:“順興樓最善烹此味(氽西施舌),遠在閩浙一帶的餐館之上?!睈酆妹朗车牧簩嵡锝?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青島的餐館里,順興樓是他常去的地點之一,相信聚福樓也曾留下過他的蹤跡。
楊清寰深諳生意之道,他善于結(jié)交官僚,學京城大飯莊的做派,每天晚餐時間,他會穿著長袍馬褂,對來客一一作揖歡迎。他還常請名人留下字畫,比如書法家鄭孝胥在聚福樓參加宴會,還留下了“驅(qū)車偶過即墨路,買醉須登聚福樓”的對聯(lián)。
事情的經(jīng)過是這樣的。1926年,鄭孝胥路過青島,他自恃學貫中西,才高八斗,其字不輕易示人。在聚福樓聚會時,據(jù)稱王垿也在列,他應(yīng)眾人的邀請,揮筆寫詩作賦,此時的鄭孝胥受到影響,也心血來潮,寫下了對聯(lián)。王垿的書法遠在鄭孝胥之上,在京城留下“有匾皆書垿”的美名。但正因為人們知道鄭孝胥“惜字如金”,輕易不示人,并收取高昂的潤筆費,所以顯得很難得。高學曾將對聯(lián)懸掛于樓上八號大廳內(nèi),從此“聚福樓”名聲遠播。好奇心驅(qū)使,一些達官貴人常到聚福路觀瞻宴請,生意更加紅火。
臺東開分店,火災(zāi)傷元氣
聚福樓在經(jīng)營中還采用賒賬方式招徠顧客,對附近商家住戶送菜上門,有時還派廚師帶烹飪器具外出服務(wù),這些方便顧客的做法使得聚福樓生意興隆,享有盛譽。于是,聚福樓又在東鎮(zhèn)臺東西二路30號開了分店“聚福樓”東記。
聚福樓酒宴價格不菲,《青島指南》記載:“包辦酒席,昂貴異常,12~14元之席,在南方已覺頗可下箸,在此尚屬十分菲薄?!币喇敃r工人的月工資僅為4~6元,一頓高檔酒席,等于工人3個月的工資,還是低等菜系。如果高檔一點,30元的酒菜,涵蓋的就比較全面的:包括鮮果4色,小點心24盤,冷葷大拼盤4個,熱炒4個,大件8個,其中有燕窩、魚翅、銀耳、扒肚、海參、魚、鴨、琥珀蓮子,還有兩道甜點。
聚福樓的名菜很多,除了常規(guī)魯菜外,還有掛霜丸子、蘆筍扒鮑魚,都屬于青島十大名菜。聚福路的面食也很多,有水餃面、三鮮面、蒸餃、菊花包、蒸荷葉餅等。青島文史專家魯海先生曾稱:“我小時候進去吃過,是個回字形的三層樓,二三樓是雅座,中間是天井。那是個很火的場子,生意很好。”
1943年因煙頭引起失火,主要的經(jīng)營陣地轉(zhuǎn)移到了“聚福樓”東記。不久后,即墨路新樓落成,東、西兩號同時營業(yè)。1949年后西號停業(yè)改作居民住宅,東號繼續(xù)經(jīng)營,1956年,實行公私合營,更名為臺東飯店,一直歸青島市飲食服務(wù)公司所屬。1998年,因拆遷改造,臺東聚福樓被拆除。
書店往事
小伙計開辦大書局
書店,是城市的燈塔,也是喧囂老街安靜的一隅。
在大鮑島街里,有多家書店,大型書店有商務(wù)、中華、世界、開明四家,既出版圖書,也有門市部。中華書局青島分局最早開在了中山路和膠州路交叉口,僅有一間門面。后來選址即墨路32號,擴大經(jīng)營。書店為兩層樓的“口”字形,“中間為天井,后樓樓上是經(jīng)理室、會計室,樓下及西廂為書庫,東廂為食堂,臨即墨路為門市部,其建筑不僅在島城書店里首屈一指,在各商店中也是規(guī)模很大的”。
檔案記載,中華書局同記由上海中華書局有限公司與平度人劉翕三(希三,又名劉錫九)合辦,劉為經(jīng)理,主業(yè)是書籍文具,生意范圍西至青州,北至萊州,南至沂州等各縣書局,以及遠銷北京、天津、上海等。
中華書局主要經(jīng)銷本版書,以課本、工具書、學術(shù)著作為主銷三大類,同時向膠東各地書店批發(fā)圖書。中華書局出版的現(xiàn)代文藝作品很少,大多數(shù)是學術(shù)著作,所以青島中華書局讀者并不多,但書價高,利潤大,仍有很好的營業(yè)業(yè)績。
曾任交通總長的葉恭綽也是位書法家,嶗山北九水的“潮音瀑”就出自他手。上世紀30年代他脫離政壇,在安徽路定居后,公開售書法,以示不再致仕,收件處即為中華書局。當時葉恭綽刊在《青島時報》的“潤資”為:對聯(lián)四尺八元,堂幅四尺十元,市招榜書每字一尺十元,扇面每件六元,劣紙不書,壽屏不書,碑碣另議。
其實,并不止葉恭綽一人,其他名家賣書畫,也以中華書局為收件處。
關(guān)于中華書局的歷程,半島全媒體記者曾經(jīng)專訪過劉錫九的女兒劉振華。劉振華出生于1926年,也是在這一年,中華書局青島分局在即墨路建了新樓,從原來僅一間門面的小店變成青島當時最大的書店。劉錫九一家就住在二樓。劉錫九與中華書局的淵源是從煙臺的福如東文具店開始的?!案赣H家是平度農(nóng)村的,原名劉希三,后改名劉錫九。他沒念多少書,只念過私塾。父親十幾歲的時候,從平度到了煙臺。煙臺有個叫福如東的文具店,父親毛遂自薦,當了店員。因為他干活賣力,字寫得好,又會打算盤,經(jīng)理開始讓他記賬。福如東和上海的中華書局有聯(lián)系,上海中華書局經(jīng)理到煙臺來的時候,看中了父親。當時他們正打算在青島成立中華書局的分號,就把父親帶到了青島,擔任中華書局青島分局的經(jīng)理?!眲⒄袢A說,書局店員大多是平度老鄉(xiāng),還有些是母親的昌邑老鄉(xiāng)?!拔矣幸粋€哥哥,三個妹妹,除了我,他們都是名牌大學畢業(yè)生,一個北大,兩個清華,一個人大。出了這么多高材生,和我們家里開書店有很大關(guān)系。父親經(jīng)常鼓勵我們到書店翻書、借書,以開闊視野、拓展知識”。書籍給了劉錫九事業(yè),也給了孩子們遨游知識海洋的帆船。
1956年工商業(yè)公私合營、私營書店合并成立了中國圖書聯(lián)合公司,中華書局原址成為青島門市部,而后消失。僅僅一年后,劉錫九就在六一兒童節(jié)的前一天,去世了。
商圈更迭
輝煌小商品,老字號猶存
即墨路上,新舊路牌在光影中,展現(xiàn)出不同的色彩。
藍色的標志性路牌背后,是石刻即墨路,幾乎每條老街上都有,雕刻在墻面上,低調(diào)內(nèi)斂,而又不失芳華。
一如這條路上的老字號,留在記憶里,經(jīng)久不衰。三山誠眼鏡店,是記載中即墨路上較早的商號,位于55號,開辦于1900年12月10日。彼時,青島正處于德國侵占青島時期,這家店面便以眼鏡作為“時髦”商品,在這座城市中打開了銷路。登記名冊顯示,眼鏡店的使用人數(shù)為21人,出資人、經(jīng)理是同一人:孫一山,他出生于1877年,開辦眼鏡店時23歲,即墨人。
“諸君欲購真正嶗山茶墨水晶石眼鏡,請至三山誠眼鏡老店。專采嶗山晶石,營業(yè)四十余載,自設(shè)電機工廠,聲譽中外馳名,出品精良,定價低廉,堪稱華北唯一?!边@是1943年2月27日刊載于《青島新民報》上的廣告,將店面的本地特色、優(yōu)質(zhì)做工、悠久年份展現(xiàn)出來。早在1935年5月29日的《青島平民報》上,三山誠也刊載了一則廣告“本號專采辦嶗山各種晶石,制造各式眼鏡,久蒙各界稱贊,時下又在嶗山附近新購得各種晶石奇多,成色最佳,無拘茶晶墨晶水晶紫晶等石,比前采辦者遠勝數(shù)倍,現(xiàn)已將各式眼鏡完全造成,精美異常,價格克己,諸君欲養(yǎng)目者,請莫失此良機”。
三山誠反復提到的水晶,是青島“四大特產(chǎn)”之一,蘊藏于嶗山山脈,有黑色、茶色、白色,質(zhì)量堪比瑞士水晶。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,水晶價格高昂,但對眼睛有保護作用,可以用于近視鏡、老花鏡、養(yǎng)目鏡等。三山誠選取了玳瑁作為鏡架材料,二者合一,成為身份的象征。所以,三山誠的產(chǎn)品除了滿足青島需求外,還遠銷北京、天津、濟南等地,還有外地人專程到青島購買,就連軍閥吳佩孚都曾派人到三山誠買養(yǎng)目鏡。
有趣的是,孫一山將制作眼鏡剩下的水晶下腳料,還制作成一些水晶飾品,像耳墜、項鏈、手鏈、念珠等,色澤晶瑩,頗受歡迎,還制成圖章??梢妼O一山經(jīng)營頭腦靈活。
青島解放后,三山誠合并于亨得利,至今仍為青島的老字號佳話,延續(xù)著。
歲月留給即墨路的輝煌開始于改革開放后,這里開辟為馬路市場,經(jīng)過幾年的發(fā)展,成為享譽國內(nèi)外的即墨路小商品市場,并延伸到周圍的馬路,市場異常紅火,人山人海,據(jù)記載多時達10萬人,被譽為“小商品王國”。即墨路,作為以本土地名命名的道路,代表了青島式的熱情,正如青島詩人王音所說,這里“恰似一部露天紀錄片,它的聲、光、色已狠狠地刻錄在世紀青島的光碟上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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